【茱蒂】

　　青春已經離我有點距離，在台北市年紀超過三十歲還在外面跟男人混的話，就已經算很老了，還好我依然嬌豔││雖然現在的嬌豔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但我會努力維持下去的，直到無法不凋零的那一天。

　　有很多人問過我的年紀到底是三十好幾？

　　我想，這種事應該不需要公開吧？

　　說真的，男人實在不該問年紀超過三十的女人這個問題。對於一個年紀超過三十的女人來說，真實的年齡數字已經成為一個不可告人的隱私，自己知道就好。

　　有時候我會這樣想：會問熟女有關年齡的問題的那種男人，只能送他『笨蛋』兩個字。

　　說起年齡是超過三十女人不可告人的隱私，年齡在三十以下的女人似乎也有不可告人的隱私，那就是││體重。

　　有次我在無意間聽到幾個青春洋溢的女孩子聊天，其中一個說：『要是讓我男朋友知道我的體重，我不如去死算了。』其她女孩子聽了笑得樂不可支，同時還紛紛附和這個說法。

　　我的年紀可以體會為何年齡超過三十之後，真實的年齡變成女人絕對不可告人的隱私，但是我不明白體重為何是那些年輕女孩不可告人的隱私？

　　她們的身材已經夠苗條好看的了，為何還怕男人知道自己的體重？

　　我真的不明白。

　　或許自己是老女人了，有太多事情無法明白。就好像我不明白，這個世界居然變成這樣？

　　現在在外面混的女孩子年齡層越來越低，年滿十八歲以上的女孩子就不說，還有一大堆十五、六歲才剛發育完成的女孩，也開始在外面跟男人混，我甚至好幾次，看到明明只有十三四歲的小女生已經在外面跟男人混了？

　　看來我真的老了，不然不會想這些事。

　　※

　　我在台北市國父紀念館旁邊開了一間小酒吧，生意挺不錯的。

　　對了，有好幾個來我酒吧裡喝酒的男人目的根本是想追我上床。對於這些人，如果剛好我心情對，兩個人也聊得來，加上他讓我看得順眼，我會跟他上床。那些人中好幾個我都跟他們上過床。但是大部分來我酒吧想追我上床的男人都失敗了。原因不是他們的條件差，而是他們問了我一些不該問題，造成話不投機半句多││像是我的過去？我為什麼會開酒吧維生？

　　就是有那樣的笨男人！居然問我，過去是怎麼活過來的？簡直是莫名其妙。男女之間，重要的是緊密參與對方的現在，幹嘛計較對方過去？

　　記住！想追熟女上床的男人千萬別問對方過去。

　　說真的，大部分在外面混的熟女，都不願意讓人知道她的過去。

　　至於我的過去，我真的不願意再提起。那是一段讓我痛到不能再痛的過去││就像埋在我心臟部位的一根刺，碰觸不得，稍稍一就讓人痛不欲生。

　　※

　　像我這樣的老女人，心中還會記掛著男人嗎？

　　這個問題要是在三年前問我，我給的答案一定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我不會讓任何男人掛在我心上。』

　　但是現在不同了。

　　像我這樣的熟女不會隱瞞任何男女之間的事，我必須承認，現在我心上記掛一個男人，一個比我小好幾歲的男人，他的名字叫，傑森。

　　※

　　三年前我接下這間酒吧，沒有做任何人事調整，沿用原先的人員。酒吧正式接手、重新開幕的第一天，我坐在店裡最深處角落的一張單人沙發上，看著進來店裡的客人││因為剛接手這間店，貼在外面的海報寫著連續一個星期消費打對折優惠，或許是因為打折優待的緣故，那天雖然不是假日，店裡依然客滿。

　　那天是我第一次看到傑森，他進來的第一眼便看向我，然後皺了一下眉頭，隨之在店裡想找個地方坐下來。但是客滿的店裡他當然找不到位置坐下來，於是身為主人的我決定把那張單人沙發讓給他。

　　我跟他招手，他過來後，跟他說清楚這件事，他笑笑地說了聲謝，我便離開沙發，坐到吧台後面。

　　接著我聽到他跟服務生點了一瓶海尼根。那樣子很像是一瓶啤酒喝到底的常客。

　　服務生主動告訴我，我才知道他的確是酒吧的常客，一星期總會來個兩三次，甚至有些時候天天來店裡坐到打烊關門。

　　※

　　他，就是傑森。

　　※

　　我不動酒吧裡原先的人事，是因為在正式接手這家店先前的測試中，發現酒吧的服務生夠機靈，像那個服務生主動告訴我來店裡的客人的習性，就證明他真的夠機靈，從事服務業想要生意好，這點真的非常重要││那個服務生同時還告訴我，我剛剛坐的那張沙發是傑森來酒吧裡習慣的座位，於是我要服務生把他點的海尼根送過去時，告訴他，那瓶酒我請客，算是為剛剛佔據了他的沙發致歉。

　　傑森知道啤酒是我請客，向我點頭致謝，然後很快就低頭從公事包裡掏出一本筆記本和一枝筆，開始做自己的事。

　　正式接手這間酒吧後，人事雖然沿用沒有調整，但是酒吧裡播放的音樂我做了大改變，把原本重金屬搖滾音樂改成慢爵士搖滾音樂。傑森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後，發現了音樂上的改變，於是找了服務生過去問。

　　服務生回來時告訴我，說傑森非常喜歡這種味道的爵士樂。

　　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喜歡，因為他把筆和筆記本收起來，專心地聽致著音樂，甚至還閉上眼睛，隨著音樂節奏晃動身體。

　　※

　　那年傑森二十五歲，當完兵剛開始工作沒幾個月，算是才剛踏入社會。

　　我知道他喜歡慢爵士搖滾，加上他專心聆聽的模樣，我心血來潮地過去跟他聊天，沒想到他對爵士樂的了解竟然那麼深入，加上我又特別喜歡爵士樂，於是，兩人話匣子一開居然收不起來，不斷地舉杯、乾掉了一杯又一杯的啤酒，聊到酒吧打烊的時間都過了，依然有濃濃的興致想要繼續聊下去。

　　『我看這樣好了，我們繼續到京華城十二樓喝酒。』我說。

　　那時候我們已經喝了很多酒，店裡服務生來來去去換過好幾手啤酒，如果我沒記錯，在先前的五個小時中我們兩個最少喝掉了一箱啤酒。

　　『我想還是不要的好。』他羞澀地拒絕。

　　『怎麼？不想聊了？』我納悶。

　　『不是不想繼續跟大姐聊。』他說：『說真的，自從學校畢業後，好久沒聊得像今晚這麼開心了，難得遇上同樣對爵士樂這麼有興趣的大姐，我真的很想繼續跟大姐聊下去。但是京華城十二樓的消費太貴了，我消費不起。』

　　喝了那麼多酒，他講話的時候有點大舌頭，我覺得好可愛。他居然還老實地說京華城的消費太貴負擔不起，讓我覺得他更可愛。

　　想也知道，既然是我主動約他到京華城十二樓繼續喝酒，我的年紀又比他大那麼多，當然是我負擔那裡的消費，還有，會來酒吧喝酒的男人應該都知道，一個跟你在酒吧喝酒的女人如果願意換地方續攤再喝下去，百分之九十以上也會願意跟你上床。

　　雖然我的年齡已經超過三十歲了，卻有年輕女子所沒有風韻，極盡心思追求我、想跟我上床的人多的是，以前我對任何男人作出續攤的提議沒被拒絕過，我以為他的回答會是：好，大姐，我跟妳走。沒想到他竟然拒絕了。這點讓我覺得他更可愛了。

　　實在是個很生澀、很稚嫩、沒什麼社會經驗的年輕人，我忍不住笑著瞇眼看他。

　　『大姐，現在很晚了，妳的員工該下班了。』他看了看手錶，人也站起來。『我明天再來妳店裡跟妳聊。』

　　『坐下來。』我急著說。酒後說話的聲音大了點，連自己都嚇一跳。

　　『大姐，還有事嗎？』他坐了下來，不安地看著我，好像是被我嚇到。

　　『你會開車吧。』我抑制著自己的聲音說。

　　『會。』他點頭。

　　『開我的車送我回家。』我看著他。

　　※

　　他是不是因為我大聲說話而驚駭？我不知道，但是他沒多說什麼就接過我手中的鑰匙，開著我的車子送我到家││位在民生東路五段的某棟社區大樓門口。

　　那時我一上車就睡著了，他把我搖醒後，說：『大姐，妳到家了。』

　　我迷迷糊糊地應著聲。這時大樓管理員過來了。

　　這棟大樓的管理員經常看到我醉醺醺地回到家，也習慣幫我把車開到車庫。我迷迷糊糊地下了車，車子被大樓管理員開走，他扶著送我到電梯口。

　　我以為他會陪我上樓，沒想到電梯到了後，他扶我進電梯裡面就退了出去，然後跟我道了聲：『大姐，晚安。』

　　整個過程因為醉酒和剛睡醒迷糊，他離開電梯說晚安我還搞不清楚狀況。隔天醒來後的記憶，也只停留在我進電梯和他跟我說晚安的場景，自己怎麼走進家裡面、又是怎樣脫掉衣服還進浴室洗澡的過程全都忘記了。

　　這是我喝酒的壞習慣，往往前一分鐘還很清醒，卻在下一分鐘忽然醉倒睡著。

　　其實，我跟傑森離開酒吧的時候感覺自己真的還很清醒，沒想到一上車、交代他我家地址後就醉了、睡著了。

　　我厭惡自己這個喝酒的壞習慣，早就提醒自己不可以飲酒過量，當年我就是這樣醉酒才會造成我現在的人生……

　　呃！

　　都說要完全忘掉自己過去的人生，怎麼會在這裡再次想到提起。

　　※

　　『幹！』

　　我知道女人不該粗口，但是想到自己的過去難免要粗口。何況在我過去的某個人生階段裡面，不粗口的話日子根本混不下去。

　　※

　　我的過去……

　　※

　　『幹恁娘的……當年把我人生搞成現在這樣的那幾個王八蛋……我哩幹恁娘……』

　　如此深刻地想到自己的過去，我忍不住開口罵了。

　　※

　　想起自己的過去，我沒有哭。在我過去的人生裡已經哭夠了。唯一剩下的是││恨。

　　※

　　現在我坐在店裡，那張傑森習慣坐著的單人沙發上。此時我的心情是等待。因為傑森今晚會來。這是我們習慣性的週三約會。

　　每個星期三晚上，傑森一定會來店裡喝兩瓶啤酒，我們會聊天，隨著夜深，我們或許到其他的夜店繼續喝酒，也或許做其他的活動，但是結束週三的夜晚，總是在我家的床上。

　　上床，不就是做愛嗎？

　　是的，我們週三的約會就是結束在床上的做愛後。

　　但是，我們上床就只是做愛嗎？當然不是。我們做愛後，會有蠻長的談話時間。他會跟我說這個星期做過的事，主要是他公司業務的發展，當然有時候他也會跟我談心情感受││那些他在這一周遇到的人和遇到的事。

　　※

　　說真的，我好喜歡跟傑森做愛，甚至到了迷戀的程度。他那年輕的身體讓我覺得自己也變年輕了，彷彿回到十七八歲的青春年代。

　　呵呵，為了他，我每個星期到媚登峰做兩次全身精油按摩消脂和保養皮膚，前幾個月還特地到日本進行拉皮美容手術，就是想讓自己的身體不要跟他的身體相差太多。

　　我想，還是說實話好了。我用心保養身體，並不只是為了他，傑森，一個男人而已。

　　在這個複雜的社會裡面，我算是靠男人吃飯的女人，雖然不是靠出賣身體的皮肉賺男人的錢，卻是最主要的收入，卻是靠著男人心甘情願地供奉。

　　這點需要先澄清一下。

　　男人主動地供奉女人和包養女人不同。包養，是條件說，男人與女人談成某種契約││不管是什麼形式的契約，男女雙方都要依約定付出。而，供奉，是一種心甘情願的行為，是一種主動的付出，那種感覺就像信徒對神明的付出。

　　我相信，供奉我的男人都非常愛我。那些人，都是社會上事業、有成就的男人，已婚，也因此，他們無法正式把我娶回家，偏偏他們又無法離開我、無法放下我，於是跟我用某種方式在一起││就是我所謂的『供奉』。

　　或許有人會認為我必須經常陪他們上床，然而，事實上，他們並不是很需要我跟他們在床上做愛。沒錯，偶爾還是會有。但是細數下來，我跟他們任何其中一個人，做愛的頻率一個月不到一次。真正大部分的時候，我跟他們只是通通電話，偶爾一起吃個飯。

　　做愛，真的不是我跟這些男人之間的重點。他們需要的是我的善解人意，以及我的溫柔相待，讓他們能夠找回某種現實生活裡已經失去或難以找到的感覺。

　　知道嗎？我跟他們在一起，從來不主動要求他們給我什麼，但他們可能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於是會主動地給我大量的金錢和物質，回報我的溫柔和善解人意。

　　最重要的是││我給他們那種生活裡已經失去或難以找到某種『感覺』。

　　※

　　是的，那種『感覺』才是我跟他們之間相處的重點。

　　也或許，某種程度上來說，我是他們的心理醫師，填補他們心靈的某些空缺。

　　※

　　說真的，熟男和熟女之間，感覺雖然比視覺重要，但要那些男人完全接受我的善解人意和溫柔，如果我沒有完美的身體和動人的容顏的話是不行的。

　　這樣說大家會比較明白：『視覺，是熟男和熟女之間感覺很重要的媒介。』

　　如果我沒有動人的外貌和軀體，他們依然無法從我身上找到生活中已經失去或難以找到的感覺，換言之，我也無法得到他們心甘情願地『供奉』。

　　所以，在認識傑森之前，上媚登峰和定期美容留住青春，已經是我必做的事。

　　然而，在認識傑森之前，我覺得做這些事不存在任何意義，直到認識傑森後，我覺得做這些事意義重大。

　　只因為……傑森，對我而言意義重大。

　　※

　　傑森！

　　這個英文名字對我來說真的意義重大。

　　※

　　不管是中文名字或英文名字，總是有一堆經常與他人相同的『菜市場名字』，像我的英文名字茱蒂，在台灣隨便抓就有一大把女孩子用了這個名字，實在有夠菜市場，我考慮過換個英文名字，但是『茱蒂』從年輕時候用到現在，認識的人叫習慣了，自己也聽習慣了，想過幾個其他的英文名字，別人叫了聽起來很不習慣，於是就不改的。

　　傑森這個名字也是有夠菜市場的，在台灣有太多男人的英文名字都叫傑森││就連我的初戀情人也是。

　　※

　　是的，我初戀情人的名字就叫傑森，和他一樣。

　　※

　　很難忘記自己的初戀情懷，好真、好純，沒有絲毫雜質，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沒有任何目的和多餘的念頭，只是想單純地跟他在一起而已。

　　唉，會有那場不該有的初戀，只因為自己愚蠢、思慮不周全，在下雨天的日子，居然用紙袋裝了七、八本圖書館借來的書要去還。

　　※

　　那年的那天……我才十七歲高二。

　　※

 卷一，終結。

以下請繼續看
卷二：【生命扭曲後的亂與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