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６　

　　站在7-11對面的街角，我努力平復心情的激盪。7-11裡面有一個人等我去認識，開始我生命中的第二次戀情。很奇怪的感覺。好像我和趙曉萱是冥冥中的註定。但這不是冥冥中的註定，而是我跟她相互的約定。我們約定要在那裡面重新開始。

　　對了，我是不是該改口換稱呼了？是不是該改口叫她「曉萱」了。

　　以前我叫她的全名「趙曉萱」，是因為我知道她是種「危險」。但現在她已經不是了。與她之間，不需要刻意保持安全距離。

　　我好像不該想這些。我該想的是，待會進去，要用什麼方式來與她重新開始。

　　我佇立的地方看不到7-11裡面，店外的一草一木卻看得很清楚。關於如何與曉宣重新認識的方法，此時我竟然沒有絲毫頭緒。我不知道自己已經想多久了，剛剛我忘了看手錶計時。但是我知道，曉萱還在裡面。

　　「算了，不想了，進去後再見機行事。」

　　越是刻意，越不知道該怎麼做。造作不是我的風格，隨性才能完全展現自我。等進去之後，她給我什麼感覺，我怎麼回應就是了。

　　從來曉萱給我的感覺，總是能夠挑起隱藏在我內心深處的輕浮。忽然想到，是不是我的「輕浮」讓曉萱開心，反而吸引了她。

　　想起我和曉萱之間彼此的感覺，惠美的聲音又來了。

　　惠美給我的感覺是什麼呢？是安定吧。沒錯，應該就是安定。跟她在一起的時候我的心情很穩定、很篤定。

　　但是我的「安定」已經消失離開。換上的將是勾起我「輕浮」的趙曉萱。

　　甩甩頭，把惠美收在一邊。現在等我的人是曉宣。她在7-11裡面等我。不該讓惠美破壞這一切。這樣對曉萱不公平。

　　然而惠美的聲音既然浮上來了，把她收藏起來並不容易。我費了「一點」時間，下了「一點」功夫，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地回到曉萱一個人身上。知道嗎？這裡所謂的「一點」，可是好大的「一點」。

　　接下來，帶著重新接近愛情的心情，我邁開腳步往7-11而去。

　　正要過街的時候，忽然聽到街道那邊疾馳而來的摩托車引擎聲，然後看到兩個頭戴全罩式安全帽的年輕人坐在那輛車上，在他們逐漸的接近中，我又看到摩托車後座那個年輕人手上拿著報紙包起來的長形器械，職業性的警覺讓我知道不對勁，心裡喊了聲「糟糕」。

　　那個長形器械分明是西瓜刀的長度，也就是說，他們如果不是前往某個地方尋仇廝殺，就是前往某個地方打劫。

　　然後，我聽到尖銳刺耳的煞車聲。

　　再然後，我看到最不願意看到的情形。他們先我一步把摩托車停在7-11的門口。

　　接下來事情的發展可想而知。他們戴著全罩式安全帽，衝進去7-11裡面。

　　「幹！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發生這種事……」

　　我在心裡面咒罵的同時，人也衝到7-11的門口。但我沒有貿然地衝進去。我站在7-11門口盤算著。這兩個歹徒站在一起，還不是衝進去抓人的時候。

　　『幹！打開收銀機。』

　　歹徒的恐嚇聲從店裡面傳出來。我還看到那兩個歹徒拿著明晃晃的西瓜刀指著店員，隨之我也聽到那個女店員的驚叫聲，她慌張地打開收銀機。當然，我也看到曉萱了。此時這家7-11裡面就只有她一個客人。曉萱的表情先是驚慌，但是看到7-11門口的我時，她笑了。那是種放心的笑容。

　　我用手勢示意曉萱躲起來。她看到後閃到販售物品架子的後面。

　　『滾開，蹲到那邊去。』

　　年輕的女店員打開收銀機後，歹徒筆劃著西瓜刀叫囂著。她按照歹徒命令蹲在櫃檯角邊，全身發抖。這時候兩名歹徒的其中一名跳進櫃檯搜括收銀機裡面的錢。

　　『幹，看啥哮…走…』

　　留在櫃檯外的歹徒注意到我。他不應該的是，觸動了感應門，還出來對我叫囂。

　　是時候了。幹！我的一字國罵脫口奔出。然後對著門口歹徒狠很地衝過去。

　　沒想到我居然會對著他衝過去，出來站在門口的歹徒愣了一下。我要的就是他這一下子的失神。這樣的時間足夠我擺平他。

　　兩個人距離本來就很近。五公尺不到。在接下來的一秒鐘裡，我亮出剛剛地上撿起來的石塊，重力加速度，狠狠砸上他的人中。他慘叫一聲，鼻血噴出來，人也被我打倒在地上。

　　櫃檯裡還有一個歹徒，我得速戰速決。趁著倒在地上的歹徒還沒有能力反應，我雙手擒拿住他的手腕，半躺著身體將雙腳插入他腋窩跨壓住他的胸口，然後擒住他手腕的雙手用力往上一舉。

　　「啪！」

　　清脆斷骨聲後，是歹徒痛苦的哀嚎慘叫聲。我的柔道地板動作擒拿手法扭斷了他的手骨。

　　『幹！你是誰？』櫃檯後搜括金錢的歹徒亮刀對著我。

　　「幹，你是昧按怎？」我拿著另一個歹徒的西瓜刀對著他。

　　「幹！」接著我比他多罵了一聲。

　　跟他用嘴巴互幹可以，我可沒打算跟他拿著西瓜到對幹，於是我說：「我是警察，你最好趕快走。」語間，我讓開閃到一邊，留下他可以奪門離去的空間。

　　『…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Ｘ…［台語』…』

　　此時他的罵聲已經是必須消音的限制級語言，三個字、五個字、七個字都有。我冷靜地看著他，沒有用國罵回應。

　　當警察和歹徒對峙，到了非「拼」不可的時候，經常會罵「幹」字鼓舞自己向前衝，這有點像戰場上的士兵，要是沒有大聲地喊「殺」就殺不下去。但是警察和歹徒有所不同。那就是警察比歹徒冷靜。歹徒會抓狂地發出三、五、七字不等的國罵，警察不會。以我而言，最多只說「一個字」的國罵。

　　學校老師在犯罪學課堂上說的沒錯││「不管犯罪者犯罪時的手法有多凶狠殘酷、他的心理上其實很脆弱，脆弱的程度，甚至可以說是一戳就破，那是因為他在鼓起勇氣犯罪時，已經把自己繃到臨界點，所以一戳就破。」││當那名歹徒發現自己沒有把握時，他帶著連番不停的三、五、七字國罵聲奪門離去。

　　我網開一面讓路，是為了避免衝突導致發生更大的問題。不是我不盡責，放歹徒跑，也不是我不英勇，不敢跟他拼，而是怕萬一在我追他的過程中，不小心波及無辜的路人，社會大眾可又要追究警察執法過當。

　　難道我就這樣讓他逍遙法外嗎？當然不是。別忘了，有個斷了胳臂的歹徒還在7-11店裡面哀嚎。經由那個歹徒，我們警察遲早會抓到那個逃走的歹徒。

　　不能再說了，愛情小說快變成社會警探小說了。請原諒，我也沒想到，在我打算和曉萱重新從路人甲、路人乙重新開始時，會發生這種事，偏偏我又是「住在巷子裡的人」﹝台語：內行人﹞，才會說這麼多。趕快回到愛情小說。

　　『這位先生。』曉萱笑著走到我身邊，用著林志玲式的稚嗲聲：『你好英勇、好厲害喔，那兩個歹徒，一個被你打倒、一個被你趕跑……喔……嗯……我可不可以，代表社會大眾，給你一個最熱情的擁抱？』

　　我知道，曉萱現在是角色扮演。我們剛剛說好的。但是她誰不好演，偏偏學了林志玲，還學得唯妙唯肖，害我差點脫口說出「我要」。還好我忍住。

　　「我想要，但是在妳擁抱之前，我得先讓妳知道，」我說：「我是警察，剛剛我做的一切都是份內該做的事。」

　　『真的喔，你是警察。』她的眼神拋出媚：『嗯，那我更應該代表社會大眾，給你這位英勇的警察一個最熱情的擁抱。』

　　此時那個原本躲在櫃檯角邊的女店員已經站起來。原本驚魂未定的神情，被我們這番對話搞得一臉莫名其妙，彷彿「見到鬼」。　

　　曉萱看著那位「見到鬼」的女店員，依然是林志玲式的稚嗲聲：

　　『嗯，妳要不要也過來給這位英勇的警察……一個最熱情感謝的擁抱。』

　　接下來，我聽到了。那個女店員小小地罵了聲：『神經病。』

　　再接下來，我跟曉萱做了個「神經病」的擁抱。

　　然後，傳來警車「嗚嗚嗚」刺耳的警笛聲。

　　再然後，四個警察進來7-11店裡。我表明身分並且協助處理。

　　再再然後，那四個先到的警察很不高興，因為我們刑事組的人也來了。

　　歹徒是我打倒的，案子算是我破的，破案績效分數當然也是我們分局刑事組的。

　　對了，忘了先說，這家7-11不在我們分局的轄區範圍內。換句話說，這個轄區多了一次犯罪發生紀錄，卻無法從破案中獲得績效分數彌補，將來在警局裡每個月的例行性檢討會議上，要是這個轄區的破案績效分數跟犯罪紀錄次數差太多，這個轄區的長官在會議上會被更大的長官「檢討」。

※現在，你們知道警察為何要「吃案」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