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逾60歲的女人,躺在因清瘦且虛弱的大床上,緊閉雙眼,雙眉間有條很深的縐褶。
會客時,仍是這樣的臉龐,家屬總是問那幾個問題:「小姐,她是昏迷嗎?有清醒嗎?」「她好像很痛苦,要不要叫醫生來,處理一下。」「有沒有發燒?今天吃得怎樣?」……
會客時,護士都會主動去每床說明今天病人生活大致情況,剛開始,照顧此床的護士都很有耐心的一一回答,即使,反覆重問得問題仍是要不厭其煩的回答,但私底下都會小小抱怨地交班,家屬是要問幾次啊,都回答過了,還一直問,所以,大家有時會因家屬態度連帶影響對待及照顧這病人的初次印象。
而我,原本對病人就少言,除了做事前一定要說的話提醒病人,即使是昏迷的人。
我只做份內該做的事,就算病人搖頭,我還是會做,很少予心理支持及鼓勵,縱然,我曾是病人,很了解醫護人員體貼的鼓勵對病人來說是莫大的一股支持力量,可是,我的側隱之心,很小也很少發揮。
會客時,她仍不改閉眼縐眉的模樣,家屬仍是反覆天天班班的問那幾個問題,總愛超過時間,才依依不捨的離去,病人又睜眼了,我不禁懷疑她是否在整我們。
我問:「妳為什麼會客都不睜眼,讓妳家屬一直問我們妳有沒有清醒?」
她小聲孱弱的回答,我聽不到。
我耳朵靠近她,其實心裡怕得很,我很怕被她咬掉僅有的兩隻耳朵,還好,我不是在異常單位。
她說:「他們太吵了,不想理他們。」
我聽了,笑了出來,真是令我訝異的回答:「可是,他們很關心妳耶!不然幹麻一直問我們妳的狀況。」
「太吵了。」她又閉上眼休息。
我問:「想睡了?要不要關燈?全關還是關一盞?」
「關一盞就好。」睜眼回答後又閉上眼睛。
她幽默的回答,對我而言,是股暖流,她從沒罵過我們對她做的醫療護理行為而害她疼痛,只是很體貼,默默的承受,即使氣管內管拔除後的幾天都沒曾向家屬表示我們對她的虐待,反而,還說了句笑話。
她閉上眼,我靜靜地觀察,我竟覺得不再是張愁眉苦臉的樣子,而是張很安詳入睡的樣子,她看起來,很幸福地睡著。
時間到的玻璃瓶針劑抽好藥,我蹲下,小聲地將空瓶丟入桶裡,不再像以前一樣,站著,大力地丟,不理是否會嚇到別人,磨藥,以前也很愛放在桌上,大力地槌,深怕別人不知我正在忙,正在做事,但現在,我將磨藥碗握在掌心裡順時針磨,減少噪音,因為,我可愛的病人睡著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