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畢竟相愛容易相處難.很可惜的是這段好不容易才爭取而來的婚姻終究因為兩個人的個性差異太大最後無法天長地久.阿公和阿媽一開始雖然彼此相愛,可是兩個都極度好強,一個是徹頭徹尾的大男人,另一個則是個性素來剽悍又非常有主見的大女人,屢屢強碰之下,後果可想而知.當激情過後,一切回歸到最基本的生活面,當初情投意合,決定排除萬難在一起的兩人漸漸在各方面產生嫌隙,起了衝突.雖然阿媽在現實的壓力之下學會了台語,也逐漸適應台灣的一切,不過台灣再怎樣都不是自己的原生環境,每每當她又和阿公起了爭執之後那種孤立無援,心中的苦無處傾訴的窘境讓她不禁開始懷疑她當初為了愛情不惜和家族決裂的決定是否正確.隨著孩子一個個的出生(我家歐吉桑排行第二.他上有一個哥哥,下有兩個妹妹),生活上的擔子越發沉重,她和阿公之間的衝突也就越來越尖銳,越演越烈,終至一發不可收拾.最糟糕的時候,根據我媽的轉述,阿公和阿媽甚至會當著四個孩子的面只要一言不合便直接大打出手,拳腳相向上演全武行Orz,阿媽雖然個頭嬌小,可是和阿公打起來的時候卻絲毫不含糊,也從不手下留情,以至經常雙雙掛彩,以兩敗俱傷作收ˊˋ
只是萬萬沒想到日本在二戰戰敗竟然變成壓垮這段異國婚姻的最後一根稻草@@ 以現代最新的流行語言來形容,雖然阿媽她是我阿公的外配(外籍配偶),可是她從來都沒有那種以夫為尊,在家從夫,甚至是夫字天出頭的傳統觀念.就當時仍年輕氣盛又擁有傲人學歷的她而言,台灣因為是清朝在甲午戰敗而在馬關條約被割讓出去的,所以她還是認為台灣是日本的殖民地,甚至當初在從日本過來的時候仍不自覺地帶有一絲絲的種族優越感.因此在阿媽的內心深處,就算阿公的學識再淵博,學歷也和她不相上下,就算當初她是為了捍衛婚姻的自主權而和家族撕破臉,她還是或多或少認為在和阿公的這段婚姻關係當中她是下嫁,而不是雙方全然地平起平坐.因此在當日皇裕仁代表日本宣布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當中無條件投降的時候,阿媽完全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她無法接受前一天原本自己還高高在上,可是卻因為戰敗的關係瞬間成為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國際局勢的丕變,外加在婚姻上的觸礁,導致阿媽她越來越無法容忍外界對她國籍上的各種批評以及冷嘲熱諷,到最後遂由她自己主動提出離婚的要求並把四個子女全部都留在台灣,一個人回到了東京.
再度回到自己國家的阿媽,由於之前因為阿公的關係已經和家族徹底斷絕了往來,為了謀生,遂自行開藥房當起了藥劑師,日子倒也還過得去.由於她和阿公離婚的時候我家老爸也才不過10歲而已,再加上阿公他忙著賺錢養家都來不及了,其他像處理家務還有照顧四個嗷嗷待哺的稚齡孩子他更是完全陌生,根本不知道從何做起.因此後來陸陸續續一直有人試著周旋在阿公和阿媽之間當調人,希望阿媽能看在昔日夫妻的情分以及孩子還那麼小的份上,和阿公盡釋前嫌,重新開始.剛開始阿媽是有回來過那麼幾次,不過很可惜的是,事與願違,她還是無法跟阿公和平相處,兩個人之間還是劍拔弩張,勢同水火,動不動就因為一點小事鬧得不可開交.到了後來不但復合無望,阿媽甚至在臨走前撂下狠話,說在她有生之年,她是絕對不可能再回到台灣這塊有我阿公居住的土地上ˊˋ阿公雖然覺得!@#$%,可是畢竟夫妻一場,阿媽的個性他再清楚不過,既然兩人之間已經走到了這種地步,他也只能尷尬地就此放手.同時也是因為這樣,後來還竟另外造成一樁意想不到的悲劇[:(]
話說我家老爸曾經有兩個妹妹,其中以大妹妹道子(我爸家族那邊上自大伯,也就是我爸的哥哥,下自我們都各自有日文名字)跟阿媽特別的親.因此在阿媽跟阿公離婚並獨自回日本之後,道子姑姑便因為極度思親而鬱鬱寡歡.可是由於當時道子姑姑年紀還太小,因此她一直到上了高中之後才開始在課餘之後拼命打工,想多賺一點錢早點買到船票和阿媽團聚,再續母女情緣,共享天倫之樂.只是對一個當時才10幾歲的高中女學生來講就算每天晚上卯起來做工又能賺得了多少?道子姑姑白天要上學,晚上還要接著去工廠上班,沉重的課業壓力和超時的體力負荷漸漸地讓她喘不過氣來,可是道子姑姑還是堅持著自己的理想,想說如果能早點買到船票和阿媽團聚的話,這段時間就算辛苦一點也值得了.後來發生什麼事情不得而知,我媽也講得含含糊糊的不是很清楚,只是約略知道在過了一段時間之後道子姑姑似乎認為就算她再怎麼努力,還是無法湊到足夠的錢買船票,這樣一來自然和母親團圓的夢想也就無法實現,於是在極度失望之餘便以投水自盡這種激烈的方式結束自己未滿18歲的年輕生命.而又因為老爸他向來特別疼道子姑姑,所以當他得知道子姑姑出事之後便為此自責不已,消沉了好長一段日子.我是在很久以前無意之中曾經看過道子姑姑的照片.姑姑的面貌長得頗為清秀,只是很詭異的是那張鑲著黑框的照片讓我產生一種強烈的直覺要自己千萬不要多問,特別是不要自己為是地去找老爸問個明白,免得又讓老爸觸景傷情,再度勾起那段不堪回首的慘痛回憶.
寫到這裡,我已經不知道要該怎麼繼續下去了.畢竟我對阿媽的生平所知太少,對她的感覺很複雜,也很微妙.從小我爸偶爾會教我唱一些日文兒歌,他會邊教我邊跟我說阿媽以前也曾經唱過這些歌給我聽,逗我開心.我有一張被老媽抱在懷裡和阿媽合照的照片,那大概也是我這輩子唯一僅有的一次和她合照的機會.同時我也是透過那張照片才真正知道阿媽到底長得是什麼樣子.她的個子不高,可是眼睛很大又炯炯有神.五官立體而深遂,和一般日本人的長相大不相同.不說的話,單看照片還真會讓人誤以為她有著外國血統.從小老爸老媽一直跟我說阿媽很疼我,要我也要像愛阿公或愛外公外婆一樣的愛她.(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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